我认为这番义正词严的话语,定能使他们知所惭愧,以后不再揶揄我,乃至不再谩骂我,大家就好“井水不犯河水”各干各的了,那该多么好呢?但事实却大谬不然,他们不唯不停止对我的揶揄和谩骂,更变本加厉地以“联盟”形式,要轰我“出境”了!在这当口我的无明火实在无法再耐得下去,于是,与一个法名叫什么清的——即是我每晚看书时关灯的那一个,一言不合,起了冲突。他立在广单的边缘,被我照脸上掴了一记巴掌,不知道是他太无用,还是我在盛怒之下用力太猛,他竟应声倒在床上,两手捂着脸,没命的“妈呀!我的妈呀”的嚎!其他睡在床上的几个,在我掴那叫什么清的同时,也都挺身坐了起来,齐用手指着我直吼:“你敢打人?你敢打人!”我说:“是的,我打了他,你们如果不服气,就都下来吧!”结果,没有一人下床。
一阵暴风雨过去之后,房间里除了被打者的哭声之外,一切都归于沉寂了!沉寂得连电灯泡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黑纱,显得阴森森的黯然无光!在我正想回到窗下时,对面房里住的一位法师,恰巧踱进门来,我向他合合掌,他点点头看看我,又看看那位正睡在床上痛哭的戒兄,然后默默地面对广单站着。
坐在床上的几位,一看法师进来啦,好像一群原告见了法官似的,一致地向法师陈述着我的不是。等他们陈述得差不多了,那位法师也俨然以法官姿态给予宣判了,他先对那几位戒兄说:“我虽然很少到你们房间里来,但对你们的情形我很清楚。你们受戒后既然结伴来此参学,住在一起就应当互相敬重,互相谅解,互相勉励,互相协助,使彼此在品格上,在学识上,在修持上都能日日长进,时时增益;这样,才算是真正的同参道友,同学良朋!要知道一个出家人生活在丛林下,最要紧的是能与大众和合,最要不得的是骄慢嫉妒;尤其是你们刚刚受了戒出外当参学的人,这两句话更要切记在心,并应时时处处警告自己说:‘骄慢、嫉妒甚于毒蛇,万万不能让它在我心中生起啊!’可是,以我的观察所得,好像你们根本就没有这种意念,不客气地说,你们这个样子,实在辜负了你们的师长和你们自己!”说到这儿,法师转过身来,用手指着我又对坐在床上的几位戒兄说:“他从老远的北方跑到南方来参学,是很不容易的,你们应以真诚的友谊同情他,鼓励他,使他减少人地生疏之感,而安心修学;你们不惟没有这样作,反而障碍他和欺侮他,时常听你们叫他‘侉子!侉子!’倒没有听他叫你们蛮子过。试问:如果你们之中,有一人去北方参学,许多的北方人用这种态度对你们,你们当作何感想?”(听他说到这儿,我哭了)稍停了停,他又指着那位被我打的戒兄说:“侮人者然后人侮之,难道你这不是咎由自取?将人心比自心,处处好过太平春!希望你以后把这两句写起来,贴在你每日起居能看到的地方,念念熟,就不会再被人打了!”说过,他又转过身来对我说:“看你人满老实的,行为怎么这样子粗野?要知道在丛林下‘交口相骂,举手相打’不管有理无理都要受遣单(开除)处分的;他们欺侮你或是骂你,可以到客堂同他们理论,不可以随便举手就打。不是见你常常读《遗教经》吗?你记不记得:‘忍之为德,持戒、苦行所不能及;能行忍者,乃可名为有力大人,若其不能欢喜忍受恶骂之毒,如饮甘露者,不名入道智慧人也。’”念到这儿,他好像忘了似的,想了想又说:“‘当知瞋心,甚于猛火,常当防护,无令得入,劫功德贼,无过瞋恚’的一段遗教?”当时我的确想回答他说:“法师说的我都知道,不过,我惭愧得很!实在没有‘欢喜忍受恶骂之毒,如饮甘露’一般的修养工夫。何况他‘恶骂’我已不止十次了呢?如果我闷着忍下去的话,恐怕他们将得寸进尺要向我头上屙屎了!”但我没有敢这样说。法师见我不响,似乎认为我已认错,于是他说:“人非圣贤,孰能无过?知过能改,善莫大焉!”接着他又对坐在广单上的几个人说:“不要再争执啦!不然,将来你们总有后悔的一天。”说过,他走出我们的房间,我们九个人,谁也没有再哼一声,即各自睡去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