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,说也奇怪,疲惫不堪的身体,走在马路上经凉风一吹,瞌睡虫似乎即随风去了,精神也不知道从何处又悄悄归来?尽管肚子因饥饿咕咕噜噜提出了抗议,但和尚老爷们的说笑声,在夜空里飘旋着,却仍能使在街上巡逻的警察先生们,无可奈何地“侧目而视”!
大伙回到庙里,二一添作五地拿了几十块钱,把熟睡中的老赵喊醒,叫他到保泰街山东老乡开的面铺里,买几斤机器轧的面条,回来在饭橱里找点晚饭吃剩了的菜肴,和在面里一煮,就吃开了。真是巧得很!大家刚刚把面碗端在手里,面条送进嘴里,另一堂出外放焰口的人正好回来。他们一见有面好吃,也不管三七二十几,拿起碗来就盛,盛好就吃,任凭出了钱的人挖苦、笑骂,他们也不在乎。就这样说着笑着,吃着闹着,及至睡在床上,已是“不知东方之既白”的时分了!
在大家睡兴正浓的当儿,当家师就一而再、再而三地催促大家起床了!领单子的师父,揉揉惺忪的睡眼,气虎虎地吼着说:
“小字头!一大早你就在这儿鬼吵鬼叫的什么事?”
东岳庙的当家师就这样好!佛事好,进账多,师父们开开他的玩笑,或是弄讼弄讼他,他都能怡然受之,不以为忤;如果三天没有佛事,或是佛事多了,家里的师父们不够分配,外边又请不到人,千万开不得玩笑。否则,他的“牛脾气”一发,那你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啦!那天晚上他因为不慎被门槛子绊一跤,大骂老赵为什么不在大殿门前,装个大些的灯泡,就是为了佛事多,外面请不到人而发的。领单子的都是东岳庙的老人,摸清了他的脾气,所以这次骂他“鬼吵鬼叫”,他不但没有生气,反而嘻皮笑脸地走到领单子的床前,手指着领单子师父的鼻子,笑骂道:“小乖乖,你睡昏了头吧?今天不是孙家和李家各请七个人念经吗?起来吧,小乖乖!晚上的焰口一定有衬!”
住在南京赶经忏的出家人,生活情形,一天到晚,一年到头,大致都是如此,很少有什么改变,如说有的话,那除非是遇到没有佛事的时候。
没有佛事,怎样来打发时间呢?那也要看各人的性格而定。有嗜好的人,可以自由自在地到外面找你需要的东西,就是闹翻了天,由你自己负责,当家师也不过问。没有嗜好的人,可以在房间里埋头大睡,如果感到睡得无聊啦,那么就约一两个志同道合的人,去中山门外灵谷寺,中山陵,明孝陵,中华门外的雨花台,玄武门外的玄武湖,观音门外的燕子矶,水西门外的莫愁湖,鸡鸣寺山下的台城等处玩玩。如在秋冬之交,有兴趣的话,能到栖霞山去玩玩更好,因为那儿不但有满山谷如火一般的红叶,更有说不尽的名胜古迹。如栖霞寺的全景,千佛岩的石窟,舍利塔上的释迦八相成道图,禹王碑上的文字,纱帽峰上的松涛,以及一线天、桃花涧、珍珠泉、飞来佛等等,都是使人“乐而忘返”的胜境。假定时常能畅游其间,对于龌龊的身心,确有很大的洗涤作用,只可惜赶经忏人,对这方面的兴趣太缺乏了!不然的话,为什么都如陷入深泥中的老象,而不能自拔呢?
还有,住在经忏位子使人最伤脑筋的,是有空闲的时候,也不能安心用点功。譬如说:今天庙上没有佛事,你想在房间里打打坐、念念佛、看看经,同寮的人不是骂你“老魔王”,就是骂你在“装模作样”。再不然,如果他看你在打坐,就讥笑你说:“你的腿子坐得这样子好,为什么不到金山、高旻去住?在那儿住个三冬五夏,说不定会找到娘生以前的面孔哩!”如看你在念佛,就说:“你为什么不去灵岩山呢?灵岩山是专修念佛的道场,像你这种念佛功夫,到那儿打个把精进七,稳得念佛三昧!”如见你在看经,就说:“老同参!我看你还是去宁波观宗寺学学教吧!一旦学成了法师,你讲大座,我当维那,不强似一天到晚,一年到头‘嘛呢吽’、‘嘛呢吽’地赶铛铛皮好吗?”总之,在那种环境下厮混,恰像蜾蠃之与螟蛉,先把你“蔽而殪之,幽而养之”,日子久了,非叫你“类我,类我”不可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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