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开经,嘈杂的人声是停止了,而灵堂里的气氛,却更加阴森得可怕!因为此时张府的远亲近邻已分别离去,张府的女眷们也回避了,几个垂头丧气的孝子,匍匐在灵床的前面,不声不响地加添着破铁锅中行将熄灭的金纸,那金纸吐出的绿色火焰,不时在破铁锅的边缘旋转着,显得鬼影幢幢,又仿佛张老太爷有一只手,正在那金纸灰中,点收着他的孝子贤孙为他准备去丰都城的路费;担经箱的道人与张府的茶房,则悠然地低声交谈着,那副样子恰像城隍庙墙壁上绘画的两个把守丰都城门的小鬼,正计划如何去大敲一下张老太爷的竹杠!而几个和尚老爷呢?和尚老爷么,则正把宝贵的命阴(古德有:“一寸光阴一寸命阴”的话)系在几文臭钱上,在那儿有气无力地哼呀哼地拖!
等把经念了,已是深夜时分,茶房端来了一小锅的糯米稀饭,四盘小菜,殷勤地劝着和尚老爷们说:“和尚老爷请用吧!这个是清心火的!”但是他哪儿知道,和尚老爷送了一天的殡,又念了多半夜的经,困而且累的身心,除了想大睡一觉之外,什么也不想了呢。因此,任他说破了嘴皮,和尚老爷连睬也不睬他一眼,就一个个醉汉似地各人夹着各人的海青,撞撞跌跌,出了张家的大门,回东岳庙了!
可是,说也奇怪,疲惫不堪的身体,走在马路上经凉风一吹,瞌睡虫似乎即随风去了,精神也不知道从何处又悄悄归来,尽管肚子因饥饿咕咕噜噜提出了抗议,但和尚老爷们的说笑声,在夜空里飘旋着,却仍能使在街上巡逻的警察先生们,无可奈何地“侧目而视”!
大伙回到庙里,二一添作五地拿了几十块钱,把熟睡中的老赵喊醒,叫他到保泰街山东老乡开的面铺里,买几斤机器轧的面条,回来在饭橱里找点晚饭吃剩了的菜肴,和在面里一煮,就吃开了。真是巧得很!大家刚刚把面碗端在手里,面条送进嘴里,另一堂出外放焰口的人正好回来。他们一见有面好吃,也不管三七二十几,拿起碗来就盛,盛好就吃,任凭出了钱的人挖苦、笑骂,他们也不在乎。就这样说着笑着,吃着闹着,及至睡在床上,已是“不知东方之既白”的时分了!(摘自《参学琐谈》释真华著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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