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琳随着翠红开了窗子,视线也向窗外注意了一下。他看到窗外有一个人影,闪了一下,但他没有十分注意。他淡淡的对翠红说道:
“是的,我是很希望自己有很平静的感情,不过,我不是圣贤,有时也很激动。好像窗外那碧海似的蓝天,若给一阵狂风吹起,乌云也许就遮住蓝天了。如果能把一切事物看清,不让无明业风吹起,明白世事都是无常变化的假相,那当然就没有激动的必要。”
“师父!”翠红喊了以后,含羞的低下头:“你讲的话,每一句都很令人感动,难怪我们的小姐,受你人格的感召,毅然摆脱一切而虔诚的出家了,你看我有没有小姐的福,也能出家?”
“翠红!你怎么也会有这个念头?”玉琳惊讶起来,因为在他,最不愿意一般人糊里糊涂的出家,或把出家看得太容易。
“想到小姐,都能把荣华富贵看破,我们这些下人,还有什么情趣留恋这世间上暂时的福乐?”
“翠红!大清的法律上是不准人私自出家的,要经过考试合格和皇上的允许才成哩,你怎么能和小姐相比?你快不要这样想,你即使体悟到世间的无常,想要学佛,但学佛不一定要出家!”
正当玉琳说到这里的时候,门外有一个人影幌动,先是翠红见了一怔,随后那个人影走了进来,他不是别人,正是他们刚才谈论过的吴师爷。
翠红的娇容,长得本来极其漂亮,像初出水的白莲,美丽,淡雅,但这时见了吴师爷,她吓得白莲似的娇容都变青了,她不是怕别的,她怕刚才自己议论他的话给他听到。然而玉琳好像早就知道他的样子,一点也没有显得意外。
吴师爷进来以后,他那像鹰似的凶锐的目光先在佛堂内扫射一周,随后他“哼”了一声就走了。
吴师爷走了以后,半晌,翠红才说道:
“师父!怎么得了呢?我骂他的话大概给他听到了。”
“翠红!本来在背后是不应该议论别人的,你下次记住不要再说。现在你也不要骇怕,吴师爷责问你的时候,你说那些话不是你说而是我说的,这样他就不会怪你了。”
“不行!他是听得出我的声音!”
“你可告诉他,因为你给我问得没有办法才不得不那样说的!”玉琳很愿意代她受过。
“那也不行,我不能要你为我而更见怪于吴师爷。”翠红也很懂得事理。
“那没有关系,翠红!你因为常要和他见面,所以你不宜结怨于他,我是一个暂时住在这里的人,不两天我就走了,我走的时候,吴师爷也就不会恨我了。”玉琳说时,见到佛前香炉中的香烧完了,他走下座位,在香炉中又插了三枝香。
初燃的香烟,飘渺在这一间雅致的小佛堂中,起初,玉琳的话,并不能驱除翠红的恐怖和忧郁,像一层厚厚的阴霾的云,深深锁在翠红的眉宇之间,但翠红仔细的体味到玉琳的慈悲,她不觉潸潸的流下了感动的眼泪。因此,玉琳又再继续说:
“翠红!吴师爷是不会计较你的,你安心去做事吧,世间上人与人之间的恩怨爱恨,没有永久不散的。”
翠红没有再说什么,要出家的问题也无心再说了,她看到玉琳好像要预备拜佛的样子,只得合掌问讯告辞出去了。
玉琳在翠红走了以后,他在佛前礼拜了好久,拜佛以后,他的心,开始像海洋的波涛,翻滚起来,很多的问题,此刻都袭上心头,尤其他想起了参加王小姐出家的典礼,向师父天隐和尚只请准两天假,但时间像无声的流水,一转眼,在千华庵中已住了八天,临走时,他虽蒙师父允许,必要时迟几天回去没有关系,可是,他又怕不了解的人,还以为他这次是给财色迷住了。醒群的出家,是他的指示,她出家后的一切,当然他有推辞不了的责任。他住千华庵中,物质上的条件虽处处超过崇恩寺,但他心中,好像老有一道阴影,感到空虚和不自在。如果急急的要回崇恩寺,又怕过分辜负人家的好意,就好像当初翠红讥讽他一点情义没有,好像一块木石一样!现在,他已完全看出吴师爷对他的不满,所以他很想早点离开这里才好。醒群落发以后,文静、沉默、不多说话,他看出醒群能甘守这清净的出家生活,非常感到安心。他打算三五天内,决定要回去崇恩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