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踱进院子,左右又张望了一番,房子里都静悄悄地似乎一个人也没有。因为不知道客堂在哪儿,我只好把行李放在佛殿前面的石台上,拍拍身上的尘土,走进佛殿拜了三拜佛。当我从佛殿里出来的时候,见东厢房门外突然出现一个五十多岁的出家人,中等身材,穿一身黑布做的夹袄裤,正目不转睛地向我注视着。在我正想向他合掌打招呼时,他却来一个急转身,一头钻进房子里去了。我见他这种毫无友善意思的态度,心想:“糟糕!今晚吃的和住的问题,恐怕难得解决了!”
俗语说:“立在人檐下,怎敢不低头?”好吧!为了避免肚子唱空城计,为了怕夜行发生意外,就向他低一次头吧!于是,我拎着行李大踏步走进了东厢房。
我的行动,使那位不太表示欢迎我的同道,似乎很感到意外。我走进房子里,他正忙着在收拾案板上的菜碟子和馍筐子,一见我进来,手里端的东西好像也不知放在那儿好了,怔儿怔气地端着馍筐子站在当地瞅着我,我则不慌不忙地把行李放下走近他,然后合掌说:“你老就是这寺里的住持吧?我想今晚在宝刹打扰一宿,你老慈悲慈悲好吗?”
我以为这么两句客气话一说,一定会博得他的好感,和以前遇到的几位大德一样,大开其方便之门,欣然招待,给予食宿,天大的问题就“迎刃而解”了!不料事实竟大谬不然,两句客气话不但没有得到他的好感,反而被他老实不客气地教训了一顿。他听了我说完之后,把手里端的馍筐子重重地向锅台上一丢,沉着脸说:“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,瞎跑什么?与你一面不识,谁敢留你过夜?现在天色还没黑,你赶快走,往东走约十里路就有庙,那儿人多庙大,可以挂单,我这儿不行!”说着,他伸手在馍筐子里拿了两个又黑又硬的窝窝头,递给我说:“喂!把这两个拿去!”说过,他即将放在锅台上的一把大铜锁拿在手里,做出立刻就要锁门外出的样子。我双手接过两个窝窝头,随即放在案板上,又向他合掌说:“你老说: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,与我一面不识,不敢留我过夜,确是实情;不过,请你老相信我,我绝不是坏人,而且行脚也是有目的,并不是‘瞎跑’。请你老方便方便,容我住一宿,明天天一亮我就走,好吗?”
他听了很不耐烦地说:“好人坏人头上又都没贴帖子,哼!相信你?这年头——,好啦!好啦!不必再噜苏啦,赶快走!我要锁门!我要锁门!”
本来,我的忍耐工夫是很薄弱的,尤其在二十多岁的时候,一言不合,就会与人家打架,但这次表现得非常到家,尽管怒火熊熊地在我心头燃烧着,我还是依着那位寺主的意思,背起行李,在夜色苍茫中,离开了那座小寺,踏上崎岖坎坷的前途!
四
暗路逢凶
当时,我已经到了江苏省的萧县。萧县与永城虽然是交界,民俗也相仿佛,但地方治安情形,却是大大的不同。在前面已经说过,我的故乡是个素有三不管之称的地带,成年累月都是乱糟糟的,老百姓难得有一天的安静日子过。什么日本鬼子啦,盗匪啦等等,他们常常是你走我来,我来你走的穿梭似的,吸吮着民脂民膏,几乎把地方弄得“十室九空”。同时,他们谁来谁就是王,老百姓的生命就攒在他们的手心里,如果有人胆敢对他们说一个:“不”字,很可能即招来杀身之祸!因此,天色一近黄昏,家家关门闭户,谁也不敢随便出来走动走动。即或晚间外面有了动静,也只有轻轻地吹灭豆油灯,趴在门缝里窥视的份儿!
可是,到了萧县就好多了,该县的县城那时候虽是日本鬼子占据着,但离县城稍远一些的集镇,却皆是抗日游击队所控制。那些游击队控制的地区,虽也间有日本鬼子和土匪的窜扰,只是像山野间的磷火一样,一闪即逝,对于老百姓的生活行动,尚不至有严重的威胁。不过,当时毕竟是个“兵荒马乱的年头”,又“好人坏人头上都没贴帖子”,游击队虽是抗日爱民的,但为了防止汉奸的蠢动,对于行人的检查极为严格。这种严格的检查,就曾使我坐在一间破屋子里,冷冷地睡了一夜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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