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来在文革开始之前,文史馆给隆莲的每月工资是90元。文革开始后,许多人的工资都停发了。文史馆还比较客气,只打算给他们这些宗教人士减少一些。但减少多少征求他们自己的意见。问到隆莲时,隆莲说,减一半吧。我还有个老母亲要养,不然的话就随便你们了。其实隆莲还负担着静师父的生活费。这样的话,隆莲的工资由每月90减为每月45元。而当时最低的生活费是每人15元。
年轻人一听她现在每月还有45元,就拉长了声音说,你还是可以嘛!
第二天一上班,那个年轻人就站在隆莲的身边,仰着头,眼睛盯着天花板大声地说:哪个身体不好,有病,就赶快去医院看,看了到我这儿来请病假。
隆莲一听,就明白这话是针对她说的。大概那个年轻人觉得她每月有45元,够用了,不必再到这里来做工。那么大的年纪了,何必受这种罪呢?
他哪里知道隆莲根本不想来,就是没有那45元也不想来。那个时期她的神经衰弱症越来越严重,心情很苦闷。每天还要到缝纫社来上班,实在是累赘。听见年轻人这样说,隆莲连忙去医院看了病,然后拿着医生出具的证明,从此请了长假。
蛰居爱道堂
隆莲请了长假后,就一直蛰居在爱道堂。
但爱道堂早已不是过去的爱道堂了。整个院子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宁静和安详。有三个生产组先后开了进来,铁锤声、马达声日夜轰响,不绝于耳。大殿成了车间,院子里搭起了工棚,到处都挤得水泄不通,天昏地暗。
隆莲和母亲,还有静师父,被挤在一个角落的小屋里,靠着隆莲每月的45元工资,勉强生存着。那时隆莲的母亲已经是八十岁的老人了,而隆莲本人和静师父,也是60岁的人了。三个老人在一起,生活很困难。爱道堂的僧人就为她们请了一个佣人来照顾,那么45元钱要养的,就是4个人了。
因为生活实在是困难,不得已,隆莲只好抱病和静师父一起参加生产组的劳动,糊医院里用来装药的纸口袋,每糊一个几厘钱,一个月几元钱,补贴度日。
从小就渴望学佛,费尽周折才得以出家,隆莲怎么也没想到她此生会遇上如此大的劫难,让她念佛不成烧香不成讲经不成。
不过,她虽然不能再穿僧衣,不能再做佛事,心里依然在默念着佛经。她把自己看做一个“在家僧”,坚持信仰。
从来不把佛陀当神灵的隆莲,此时也只能祈求佛陀的保佑了。
六十自寿
1969年。这年的春天来的格外迟,已经是三月里了,依然没有春暖花开的气象,总是阴雨绵绵,冷风嗖嗖。人们的冬衣脱了又穿,无法离身。人们的心情,就更是不可言说了。
“大革命”倒是如火如荼,铺天盖地的大字报,大喇叭,红海洋,让人觉得头晕目眩。爱道堂虽是寺庙,也一样挡不住“革命洪流”的涌入。
在这样的日子里,隆莲迎来了她60岁的生日。60岁生日在中国人看来,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生日,刚好一个甲子。但在那样的年月,谁有心思给她祝寿呢?
早上起来,她独自坐在阴暗的小屋里,凝望着院子。昨晚机器轰鸣,她根本无法安宁。联想到60年来自己的种种遭遇,更是百感交集,无法入眠。
对隆莲来说,最为难过的不是生活的艰难,身体的衰弱,而是精神家园的丧失。她的信仰她的追求被禁止,如此活着,还有什么意义?她的心灵已不再拥有那份宁静和充实。
自从文革开始,她再也没有心思作诗了。但眼下,她心中的悲愤之情使她忽然涌出了作诗的渴望。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,便在书桌前坐下,提起笔来。
岁月遽遽甲子周,人天能得几淹留?
保残守缺吾将老,野哭行歌自解忧。
白发欺人春及夏,青山呼我马乎牛?
偷安牖下能安否,黄叶飞来也自愁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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