参学琐谈 (132)
二十 奉命退役
大约是一九五一年年底吧!开始推行老弱残废官兵退役制度,并且按各人的特长和才能,予以适当的安插,来解决退役以后的生活问题。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,便再三地请求连长把我的名字报上去,希望能很快地离开,免得再在军中“滥竽充数”。他起先不准,理由是:“你还不够报残废的资格。”后来我又要求,他才答应。不过,他说:“我把你的名字报上去,如果上级不准,可不能再罗嗦啦!”不料,检查的结果,我竟以“体弱机障”的原因,在一九五二年春天接到了退役命令。连长感到意外,其他的官兵也感到意外,他们以为我虽然是“机障”,却没有“体弱”的现象,怎么就轻而易举地获得除役了呢?尤其是几位已报名而未获准的同事,竟怀疑我用什么法术遮住了负责检查的医官们的眼睛。因此,他们悄悄地问我:“医官给你检查身体的时候,我们都见你的嘴一动一动的,是不是在念咒语?”
有几位与我比较接近的人,也就是比较与我要好的人,一听说我就要退役了,他们有的为我高兴,有的为我难过,也有的为我退役以后的种种问题而担心,而我自己心里则是迷迷茫茫的不知道是苦是乐,也不知道退役后究竟怎么办好!
当我接到退役令离开连上的时候,有一位叫郭子衡的战友,替我背着背包一直送我到离开防地数里外的飞机场附近。他找了一片草地坐了下来,依依不舍地紧握着我的双手,晶莹的泪珠,从他虎虎有威的大眼睛里流了出来,很久很久,才慢吞吞地对我说:“复宇兄!我离开家乡差不多有十年了,从来就没有第二个像你这样了解我的人,现在你奉令退役了,本来我应为你的前途祝福,为你的未来高兴!可是,一想到你一个人一旦走入陌生的社会,自谋生活的景况,我就很难过!希望你不管到什么地方,做什么工作,都请你来信告诉我,我虽然是一个老粗不会写信,但我也要比着葫芦画个瓢,当作给你回信的!”说到这儿,他从口袋里掏出五张十元的新台币,说:“这是我前天在竞赛赛跑时得到的奖金,放在身上也没有用,我知道你是没有钱的,给你零用吧!”说罢,钞票向我怀里一塞,拔腿就往回跑,生怕我追上去把钞票还给他似的!
我呆呆地站在飞机场附近的草地上,直到郭子衡的高大身形消失在飞机场的另一端,才把他给我的五十元新台币,慎重地收起,背着背包去农场里报到。
我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谈这桩事呢?因为这位姓郭的战友待我太真挚了!在有钱人的心目中,五十元新台币固然如九牛一毛,但在一个当兵的心目中,则算是一笔很可观的财产。当时我的薪饷每月是新台币九元正;他的薪饷每月是新台币十二元正。照这个数字看起来,五十元就等于是他四个月零五天的薪响,则等于我五个半月多的薪饷了,你看惊人不惊人?更何况这五十元,又是他在竞赛场上流着大汗,拼着生命,获得的奖金呢?我为了不使这位真挚的朋友失望,为了保持我们的友谊,直到现在他仍是我的唯一好友,现在的他,不再是个“比着葫芦画个瓢”的老粗了,而已是一位能写能读的人才了。一九六一年他来我住持的罗东念佛会过春节时,他说:“将来回大陆以后,我也要当和尚!”我说:“好的,到那时候我会欢迎你跟我同住!”他张开了大嘴巴,笑得十分开心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