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点左右,在大多数旅客和岸上的送行的人们互道“再见”声中,轮船开离了码头,缓缓向吴淞口驶去。到了吴淞口附近转了一个弯,而后即进入越来越深,越来越广的大海之中,因为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海船,也是第一次看到海,尽管此时已近黄昏,渐渐不见海的边际了,而我却仍觉得很有意思,同时,对于海也生起许多幻想!
我正手扶着栏杆看海看得出神,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念一句:“阿弥陀佛!”接着就问:“老菩萨你去哪儿?”
我回头一看是一位出家人。年纪大约五十岁上下,穿一件同我一样的旧灰布长衫,脖子上挂一串又黑又大又亮的念珠,很慈和地向我微笑着。
俗语说:“和尚不亲帽子亲,帽子不亲三尺大领子还亲哩!”人家既然对我这么一个后学晚辈如此客气,我那能再转过身子去自顾自地看海呢?于是,我合合掌也念了一声佛号,说:“我去宁波天童。”
他听我一说,不禁喜形于色又念了一句:“阿弥陀佛!”说:“有缘!有缘!我也是去宁波天童的。”接着他便滔滔不绝地自我介绍着出家、受戒、参学等经过的情形。
据他说,他曾在金山、高旻住了很久,也读过佛学院,也发心看过三年藏经,并且四大名山已朝过三个,只有普陀山没有去过。他计划这次到天童,过了戒期,就去朝普陀了。
我问他:“你老菩萨既然参访过那么多的地方,也学过教,也参过禅,可以说是一位老参上座了!也就应该安住一处,作些弘法利生事了,何必餐风露宿,披星戴月地终年在外面行脚,自找苦吃呢!”
他笑笑说:“安住一处,不一定就能弘法利生,弘法利生也不定要安住一处;我佛世尊,为了弘法利生,时而天上时而人间,时而水边,时而树下,何曾有安住?”
我说:“佛是已证妙觉圣者,一切处、一切时皆可安住,老菩萨何得以佛相比?”
他又笑笑:“众生与佛原无二致,佛一切处,一切时皆能安住,我亦能尔!不过,无住无不住,始名为安住,苟但言安住,乃属担板汉知见,永无可安可住之处,亦永无可安可住之时,结果仍落得一个流浪儿!”
我听了他这番话,不客气地又问他道:“佛能在空中自在飞行,佛能在水上自在行走,佛能现无量身,到无量世界,为无量众生说法,你老菩萨能吗?”
到底他不愧是一位“老参”,被我这么一问,他竟大笑着说:“看不出你老菩萨会这样地钻牛角尖!” (摘自《参学琐谈》释真华著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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