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 闲话坐船
在觉园吃了早饭,我叫茶房到码头给我买了一张到宁波的船票,然后由一位居士陪同坐电车在上海市区兜了一个圈子;他要再陪我去法藏寺、静安寺、玉佛寺等名刹参观,都被我婉谢了。因为我坐在电车上,沿途看到那些茫茫然的人们,感到太难过了!因此我想:人,尤其生逢乱世的人,为什么不知道想想苦、空、无常的道理?打破自私自利的观念?尽其所能去做些于国家、社会、人类有利益的事呢?不是么?即令你有摩天高楼,华丽大厦,最新型的汽车,最娇艳的太太,乃至堆积如山的黄金和美钞,一旦战事爆发,高楼也,大厦也,汽车也,太太也,乃至黄金美钞也,一切的一切,不但无法保全,说不定会立刻变成形同乞丐般的流亡者,甚至变成“茫茫白骨少人收”般的牺牲者!但是我不懂那些生活在炮火边缘的人们是怎么样的想法?当他们坐在那临街的窗口上,看到那些扶老携幼的难胞时,竟然嘻嘻哈哈,指指点点的,好像在观赏一幕喜剧!唉!人,尤其是生逢乱世的人,为什么不知道想想苦、空、无常的道理呢?我在回觉园的路上,不断地系念着这样的一句话。
下午三点,我又坐电车到了码头,挤上一艘开往宁波的“江龙”号客轮,这时候船舱里人满了,甲板上人也满了,但岸上仍有很多很多的旅客站在那儿发呆!
托三宝的福庇,我幸运地在一间客舱门外,找到了一丁点容身之地。可是,当我把背夹子放好,刚刚坐下想休息休息时,突然从旁边挤过来一个年轻的女人,手里提着一只皮箱,走到我面前很客气地说:
“师父!请您站一站,让我把箱子放下好吗?”
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,站了起来。
她则顺势把箱子在我面前仅有的一点空地上平着一放,吭也没有再吭一声,一转身便坐在箱子上,拿出手帕来慢条斯理地轻擦着她脸上的汗珠。
这样一来,我就惨了!不但无法再坐下去,就是站着也受了种种限制。因为背后即是客舱门,一有人出入就要拼命地侧着身子让路,左右又被水泄不通的人墙紧夹着,想舒展一下手脚都十分困难,更不必说坐了!而前面则是那位前恭后倨的年轻女郎,占据了我的地盘不算,她并且毫不在乎地,坐在那儿把两支腿叠在一起,伸在我的两腿之间,不时在摇呀晃的,好像她正在自庆“得其所哉”的样子呢?在这种情形下,我除了忍气吞声另觅栖身之所外,是别无办法的了!于是,我用力把背夹子举起,从人丛中又挤了出去!
挤到甲板上,把背夹子放下,我抬头看看靠近码头的街头,钻进钻出的人头,不自禁地又“唉”了一声,自言自语地:“人,尤其是生逢乱世的人,为什么不知道想想苦、空、无常的道理?打破自私自利的观念?尽其所能地去做些于国家、社会、人类有利益的事呢?”(摘自《参学琐谈》释真华著)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