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摸到觉园,正是吃晚饭的时候,见了妙真和尚,我把下山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,他无可奈何地对我说:“时局既然变成这个样子,我当然不能再勉强要你回去。不过,我总希望你,看过你父亲之后,如果情况好转能早日回山销假!”说过,他给我金圆券五元叫我买去宁波的船票。之后他又叫茶房送我到一间颇雅静的房里休息,因为茶房都是从灵岩山客堂里派来的,对我的招待非常周到。不一刻从山上来参加佛七的化东堂主,以及许多清众们,都纷纷来询问我,他们离山以后的情形。我本着“宁搅千江水,不动道人心”的原则,只是简单地告诉他们说:“山上的情形与诸位下山的时候差不多,只是因为宁沪线上的难民一天比一天多,影响所及,人心比较更为浮动而已!”正说着,窦存我居士走了进来。窦是徐州人,专修净土,老而弥笃,因为他常去灵岩山小住,又因为我的俗家和出家的小庙离徐州都不太远,在不知不觉中我们便成了不同省份的老乡,所以他见了我客气一阵子,就请我把一路所见所闻说给他听,大有“君从故乡来,应知故乡事”一般的情调,就这样又接着说了下去,直到起香的板响,他们才陆续地回了佛堂,我则由茶房照料着洗了个澡,即熄灯就寝了。
我躺在床上不久便进入了梦境。我梦见同隆平、一真还有其他很多很多的人,都横跨在火车的脊背上。当火车开动的时候,我看到有的人披头散发,满脸尘垢!有的人骨瘦如柴,衣着褴褛!有的人表情痛苦,唉声叹气!有的人喊爹叫娘,嚎啕大哭!心里难过极了!于是我对正在闭目念佛的隆、一二师说:“喂!你们看看那些人多么的可怜啊!”就听一真答道:“管他的,‘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’!”
我听了很不服气,遂大声反驳他道:“你老菩萨真可以!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时候?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?该不该说这种话?那些披头散发、满脸尘垢的人;那些骨瘦如柴、衣着褴褛的人;乃至那些喊爹叫娘、嚎啕大哭的人,都实实在在、清清楚楚地呈现在我们的眼前,是多么的可怜可愍啊!你怎么可以作‘如梦、如幻、如泡、如影、如露、如电’的一般看法呢?”
任我怎么说,他和隆平仍闭目念佛,不睬不理我,惹得我又气又急。为了表示一点同情心,我猛然站起,正想去安慰安慰那些可怜又可愍的人,一个不慎,竟从火车顶上跌了下去,一声惊叫,才知道是在做梦!我听到窗外有人在低声讲话,睁眼一看,原来大家正在洗漱,准备做早课了!我急忙起来洗过脸,随喜了一堂早课,但在做早课的时候,我脑子里却仍盘旋着梦中所见到的那种凄惨景象! (摘自《参学琐谈》释真华著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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